第一百七十一章 杨柳依依的少女-《剑来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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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书页上有老妪捣衣,竖耳聆听,果真能够听到咄咄的玄妙声响。

    有稚童两两,骑着竹马追逐嬉戏。

    有骷髅仗剑佩刀,行走于坟茔枯冢。

    有夫子正襟危坐,沉吟捻须,仿佛正在推敲文字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门口的少女谢谢,不管她内心深处如何仇恨、畏惧这个大骊国师,她不得不承认,专心致志读书时的白衣少年,实在是一身风流,两袖清风。

    她完全想不明白一件事,为什么明明是这么坏的一个人,读书时却能拥有一番圣人气象?

    在谢谢怔怔出神的时候,她没有察觉到今天的崔东山,在翻书到最后,神色间有些异样,眼神炙热,但是满脸痛苦和挣扎。

    原来他读书读出了一幅景象,三人同时出现在同一页之上,三人皆看不清面容,但是年龄悬殊。

    长衫老人在大河之畔,凝神观水。

    附近有位生性枯槁的中年人,则望向对岸,满脸沉思。

    有一位少年骑着青牛,扬起脑袋望向天空,牛角挂书,少年昏昏欲睡。

    最后崔东山猛然间喷出一口鲜血,书页上的奇异景象随之烟消云散。

    少女惊惧望向崔东山。

    他面无表情地伸手抹去血迹,自言自语道:“没办法啊,差得实在太远了。”

    少女谢谢担忧问道:“公子,没事吧?”

    崔东山一手覆住心口,一手紧紧握拳,艰难涩声道:“去把我暂借给你那幅《水图》拿来,快。”

    谢谢赶忙起身,去自己屋子拿来一卷古画,打开后摊放在崔东山身前,这才起身快跑,回到门口那边。

    崔东山喉咙微动,感激抬起手臂,用手背抵住嘴巴,良久之后,才放下手,深呼吸一口气,世间《水图》共计一十二幅,分别描绘有四座天下的十二条大渎,眼前这一幅,正是《天上之水》,取自“一剑破开小洞天,黄河之水天上来”的奇景。

    当年还是文圣首徒的崔瀺,与白帝城城主在彩云之间手谈对弈,崔瀺虽败犹荣,那位大魔头便以这幅珍贵非凡的画卷相赠,崔瀺对于这位坐镇白帝城的魔道巨擘,亦是推崇备至。

    崔东山屏气凝神看水,心中却想着山。

    遥想当年,老崔瀺曾经一人独行,芒鞋竹杖,走过天底下最崎岖的山路,登山难于登天。

    少年崔东山一想到此,情不自禁地伸手拍打膝盖,高声道:“噫吁嚱,危乎高哉!”

    突然他愣了愣。

    只见水图之上,凭空出现了一座小石崖,不甚起眼,可是石崖之上,有一位熟悉身影的消瘦少年,迎风而立,他临水而立,双手掐诀,眺望远方。

    远处少女谢谢看到这一幕后,更是震惊不已。

    陈平安怎么自己带着一方石崖,偷偷跑到这幅《水图》上了?

    崔东山早已恢复平稳气机,此时双手合十,嬉皮笑脸道:“先生在上,受学生一拜。”

    然后崔东山向后倒去,再横着打了个几个滚,嘴里念叨着:“弃我去者,昨日之日不可留。乱我心者,今日之日多烦忧。烦忧呀多烦忧,烦忧个大爷的烦忧呦~”

    少女坐在门口那边,忍不住抬头看了眼天色,不像是要打雷的样子,有点可惜。

    

    ————

    

    一个矮小壮实的汉子走出东华山书院,一路行走,找到了附近一栋闹中取静的宅子,开始敲门。

    并无反应。

    这栋院子早已租借出去,平时老人深居简出,几乎从不露面,但是那天晚上一场跌宕起伏的神仙打架,让有心人意识到此地有蛟龙盘踞。

    虽说那场交手,是自称崔家老祖宗的白衣少年,在东华山之巅的出手,更胜一筹,一整宿的法宝乱轰,堪称绚烂,但是魁梧老人的种种应对,亦是不俗,哪怕是境界足够高的行家里手,自认若是站在老人的位置上,亲身对阵那个乱丢法宝好似丢烂白菜的白衣少年,绝对支撑不到天亮。

    汉子一脚踹开大门,大踏步走进去,看到一个脸色阴沉的魁梧老人,正是十境练气士蔡京神,站在院子里,桌上有一壶酒,有许多精致的下酒菜,醇酒佳肴。对于他这种凡夫俗子眼中的陆地仙人而言,这点聊胜于无的享受,实在微不足道。

    蔡京神是昨天皇宫大战的旁观者之一,此时看到跻身武道止境的外乡汉子,自然没有半点底气,可是没有底气,不代表老人就要低头哈腰,神色不卑不亢地问道:“我与你无冤无仇,你破门而入,有何贵干?”

    李二见着了蔡京神,一个字不说,就是迅猛一拳,打得措手不及的老人撞入内屋,当场吐血,撞烂了屋门和桌子,在大堂匾额下的墙角那边,倒地不起。

    李二转身离去。

    蔡京神有些发愣,靠着墙壁坐起身,本想着好歹要说上个一两句话再动手,所谓的一言不合大打出手,好歹还有“一言”不是?哪里有这汉子这般不讲理的?这不是仗势凌人是什么?堂堂十境练气士,大隋豪阀蔡家的老祖宗,忍不住破口大骂道:“有本事再来一场!”

    然后那汉子就从已经没了大门遮掩的门口,再次走入院子,站在那里,望向屋内的蔡京神。

    老人咽了口唾沫,“我在跟那天的白衣少年说话呢,跟你没关系。”

    这句话脱口而出后,老人恨不得挖个地洞钻下去。

    汉子腰间悬挂着一只空酒壶,问了个稀奇古怪的问题,“你桌上那壶酒卖多少钱?”

    白发苍苍的魁梧老人有些茫然,然后心中悲愤,想着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,还是老老实实回答道:“不知具体价格,约莫着最少三四十两银子吧。”

    李二想了想,“那我把境界压在第八境,咱俩再打过一场。”

    蔡京神彻底怒了,老子喝壶酒而已,怎么就招惹你了?

    老人到底不是任人欺凌不还手的性子,而是大隋大修士中公认的性情暴躁、战力卓绝,站起身怒色道:“打就打,怕你娘!”

    片刻之后,李二离开院子,返回书院。

    老人在院子里躺着,虽未重伤,但是一时半会是注定站不起来了。

    老人望着天空,这辈子头一次,如此憋屈和辛酸,觉得这日子没法过了。

    老子姓蔡,不是下酒菜的菜啊。

    等下修养好了,老子就去皇宫面圣,要离开这晦气的东华山,离着山崖书院远远的,大隋京城也不待了。

    

    ————李二说要自己随便逛逛书院,李槐就先回去,结果发现李宝瓶和林守一都在,两人刚到没多久,李宝瓶正在跟李槐他娘亲闲聊,“婶婶,你们要在书院待多久?要不要我陪你们逛京城?我已经仔细研究过大隋京城的堪舆图了,书楼可不好找,翻了老半天呢,你们想去哪里,我都知道路线的。”

    李宝瓶到了书院后,第一件事情是先了解清楚了书院的繁琐规矩,做了什么该如何惩罚。第二件事就是去查阅大隋京城的布局,想着以后小师叔来书院找她,就可以带着他一起逛街了。

    妇人笑着称赞道:“小宝瓶就是聪明,我们家槐子多亏了你,才没给人怎么欺负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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